這是一座鄰近大城市的眾多小城鎮之一。 城鎮的南面是一座山,其他三面則圍繞著森林,周圍有許多河川經過,就地理位置上來說是很不錯的地方,但唯一的缺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要去大城市必須越過一整座山,山路既巔頗又險峻,來回要花上三五天不等,這也使得這座城鎮比其他城鎮落後許多。 雖然交通不便利,但因為周圍的資源豐富供需都能夠自給自足,跟真正的鄉下比起來發展算是繁榮的了。 所以,他們很榮幸的排在前幾個實施「工業革命」政策的城鎮,然而鎮民們卻不是很能意接受這項政策,畢竟鎮裡絕大多數都是務農子弟,對機械、工業什麼的名詞相當排斥。 在發佈政策後沒多久國王立刻派了許多士兵前來開發,為了讓交通更便利,國王決定先從鑿路開始,士兵們整天在鎮民走山路的所經之處又敲又打,除了少數人以外,沒有人對他們有好感。 五年後工程順利結束了,工程帶來的效益是縮短了小城鎮到大城市之間的距離,更帶起了城鎮的繁榮,再也不用辛苦花三五天攀爬山路才能夠到城市了,鎮民們一反剛開始的態度強烈反抗的態度,不僅不再反對,反而還熱烈歡迎。 而接下來,才是真正實施政策的開始。 起初,是從最小的紡紗機開始引進,再來是代替河川或人力動力的蒸汽機,再來是代替馬車的自動車,甚至是火車的鐵路規劃都已經開始著手進行了,各種產業都有了飛越式的進步。 不過,有利就有弊,隨著機械取代人力,各種產業開始面臨了人力過剩的情況,最首當其衝的是農業,再來是紡織業,工業、商業、馬車業、冶金業……甚至連藝術業也不例外。 而最能感受到革命衝擊的,不是國王,不是士兵,而是一直居住在城鎮的鎮民們。 ◆ 「師傅,您好,我想買把劍。」高佻的青年拿下帽子,邊說邊走進店舖內,在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個矮了他一個頭的青年。 打鐵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人來買劍了。 說是打鐵舖,其實他們主要是賣刀、劍、盾、盔甲等武器的武器舖,不過因為工業革命帶來的成效,用刀劍的人們全都被新興武器--「槍」給吸引了過去,雖然價格比起刀劍貴上了兩三倍甚至更高,但不管威力還是速度都遠遠超過刀劍,人們寧願使用舊的武器然後存錢買槍械,也不願購買新的刀劍,也因此他們才會轉型成打鐵舖,改而販賣一些價格較為低廉的民生用品。 弗雷特里西看著老闆兼他的師傅走出去迎接久違的客人,一邊磨著即將成型的菜刀、一邊偷偷觀察久違的客人。 那兩名青年從年紀上看來跟他差不多,但從穿著打扮來看顯然是屬於比較有錢的那些人,軍綠色的大衣內露出筆挺的白色襯衫,搭配著深色的褲子和擦得發亮的軍靴,架式十足的軍人打扮卻沒有佩戴槍枝,而是在腰間左右各掛了把劍鞘。 就在那名高佻的青年仔細地聽完師傅的推薦選購了兩把劍,並吩咐送到某個許多貴族居住的莊園的時候,那名一直沒有開口的矮個子青年開口打斷了他們。 「這種破劍怎麼比得過槍,哪天突然被襲擊,你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變成野獸的食物了!這樣你還打算買劍?別笑死人了!」 「這樣嗎?」 聞言,高佻的青年僅猶豫了片刻就放下劍轉身往外走,矮個子的青年示威似地對師傅噗哧一笑,跟著尾隨在對方身後搭上他的肩。 師傅簡直難以置信,剛才那樣和他熱烈討論刀劍的好壞、對劍充滿熱情的青年,會被那樣膚淺的說詞給勸退,好不容易等上門的生意就這樣飛了,他既是懊惱又是不甘,要再等到願意花大把鈔票購買高級武器的客人,恐怕又要幾把個月了。 就在離開店前,高佻的青年在店門口停下了腳步,矮個子的青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驀地用力撥開矮個子的手,走向被放在店門前那把特意置高展示的劍。 「在沒有槍以前,難道你不是用劍跟野獸戰鬥嗎?」高個子的他舞動劍,精準地把劍控制在矮個子的鼻尖前三公分。 「等到彈藥用盡了,你就不要用破劍,赤手空拳的去跟野獸搏鬥吧!」 「你!」矮個子的他僵了一下後,隨即怒斥,「你什麼意思!虧我還把你當夥伴,你居然不站在我這邊?很好,以後你自己去打獵!也別想再跟我們家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了!」 說完,矮個子的青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鐵匠舖。 師傅被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到不知該如何反應,而緊接著高個子的青年又開口了。 「自十歲起我就被教導如何使劍保護自己,一開始我很討厭練劍,每天都像個傻子一樣不停揮劍,一點也不有趣。」青年邊說邊舞起了劍,動作之流暢彷彿一支完美的舞蹈,一個踏步,一個轉身,一個刺擊,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威力卻又無比優雅,充分展現了力與美的結合。 「但是在在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出去打獵,也是第一次抓回屬於自己的獵物,在實質的感受到劍的威力後,我愛上了它,在危機時刻我不會拔槍,而是拔出劍或是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 弗雷特里西看著對方舞劍,久未活動的身軀不禁蠢蠢欲動,他隨手拿起剛磨好的菜刀,毫無預警地直往青年身上攻去,刀劍鏗鏘一聲撞得師傅是那個心痛,弗雷特里西的攻擊毫不意外地被擋下了來。 「想切磋?」青年瞥了他一眼。 「玩玩而已。」他笑,退開了身。 青年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笑容,邊問的同時身體已經開始下一個動作,他從反手改為正手握住劍,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展開了犀利的攻勢,青年毫不留情地朝弗雷特里西的腰部砍去,而後者像是早已預料到他的行動輕鬆閃過攻勢,然後,就在青年以為要被攻擊的時候,弗雷特里西卻突然地退出了攻擊範圍之外。 「年輕人……我很欣賞你對劍的熱情,但別拿那把劍來比試啊!還有你弗雷特里西!要是菜刀賣不出去你可要負責買下那把菜刀!」師傅氣得大吼。 「是是是。」弗雷特里西連忙放下菜刀,他在和青年對峙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趁師傅真正大發雷霆之前率先停止了動作。 「我什麼都不缺就是缺把切紅蘿蔔用的菜刀,上次才拿了切白蘿蔔用的菜刀回去,就缺這把了,謝謝師傅!」 青年本想再追上去繼續切磋的,但在聽見他們的對話後不禁莞爾,也打消了追打的念頭。 要不是手裡拿的不是自己的劍,附近也沒有比武場,他還真想跟弗雷特里西來場正式的比武,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如此高水準的對手了。 「師傅,這把劍可以賣給我嗎?」青年把劍打橫,用兩手捧著劍向師傅深深鞠躬。 「我剛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賣就是不……」聞言,師傅扳起了臉。 「這把劍被我敲出了傷痕,就當作是賠罪,讓我買下吧。」 「怎麼可能會有傷痕?這把劍可是用最高級的材料製成,怎麼樣也不可能破損的……」 「請看這裡。」青年指著劍身上的一處,那裡的確有個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卻確實存在的痕跡。 師傅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不看還好,一看簡直要暈倒了,他寶貝了好幾年的劍居然被這樣一撞就出現了損傷。 「我是認真的,請讓我賠償您的損失。」 「師傅,你就賣了他吧?如果不趁高價的時候賣, 到時候就只能用低廉的價格販賣了,而且,好武器就要讓適合的人拿不是嗎?就像千里馬跟伯樂一樣。」 「你這臭小子,師傅買賣哪輪的到你說話!」師傅一掌往弗雷特里西頭上打下去,然後陷入了沉思。 趁著師傅考慮的期間,青年又開口了。「那邊的那位,可否請教你的名字?」 「在問人名字前先報上自己的姓名是常識吧?」弗雷特里西玩弄著菜刀,這個青年還真是聒噪,他想。 「你說的是,很抱歉,我叫法蘭斯基‧蓋爾,請問你的名字是?」 「弗雷特里西‧賽佛特,你……」 「我決定了,這把劍就賣你吧。」師傅打斷了弗雷特里西的話,說完的同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真的?!謝謝您!師傅!」青年沒有再繼續翰服雷特里西聊天,喜悅早已蓋過了他想跟弗雷特里西聊天的念頭了,畢竟高手雖然不是隨處可見,但至少十個人裡面會有一個,而好劍可能尋遍十個地方都找不到一把。 「唉,我想今天會遇到你也是有緣,或許是這把劍也渴望被人給使用吧。」 「太好了,那我開這個價格,您看怎麼樣?」青年把手探進大衣裡拿出一個布袋,左看右看找了個展示架把裡頭的硬幣攤開來給師傅查看。 「這、這個價格……等等,全部?」 「您不滿意嗎?」 兩人開始討價還價起來,而一旁的弗雷特里西閒著沒事又回到鐵爐旁繼續打鐵。 事實上,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做這麼多菜刀或是小刀,以利潤來說做武器是最好賺的,但是自政策推動的那刻起,每個月購買武器的人都逐漸減少,直到最近更是有接近兩個月只賣出一把長刀、兩把短劍和五把菜刀的淒慘業績。 原本光靠打鐵就能養活兩個家庭都還綽綽有餘的生活,現在是越來越困難,要不是師傅只收他一個徒弟,恐怕這間打鐵舖已經關門大吉了。 「弗雷特里西。」師傅提著布袋笑咪咪地靠了過來。 「喔,賣得如何?」 師傅得意洋洋地把手裡的布袋攤開,裡面躺著至少有三十個金幣,這樣的量足夠他們兩個家庭活上半年有餘了。 「哇!這價格也太高了!當初應該沒定這麼高吧?」 「你也知道現在做這行的已經很難生活了,就像你講的,如果不趁能賺的時候多賺一點,最後可是連賣也賣不出去了。」師傅又嘆了口氣,「有件事我之前就想告訴你了,我打算減少開店的時間,只挑熱鬧的時段開店,當然薪水也會相對的減少,這是現實所逼,請你體諒師傅。」 語畢,師傅掏出了十個金幣遞給弗雷特里西。 「這些你就收下吧,以後多餘的時間你可以去找第二份工作,或是你想自己開間鐵舖也可以,師傅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但是不管你如何打算,師傅這兒永遠都是你第二個家。」 「師傅……」弗雷特里西猶豫著該不該收下這筆龐大的金額,但考慮到伯恩哈德的工作收入不穩定,一咬牙還是收下了。 「謝謝,我不會離開這裡的,你老人家已經不太能打鐵了,沒有我的話你連切紅蘿蔔的菜刀都做不出來,我怎麼可能離開呢?」 「你這小子!」 弗雷特里西哈哈大笑地跑開,這樣的日常彷彿以往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這裡是距離城鎮要走上二十分鐘的郊外,放眼望去是一片雜草叢生的森林,在森林中有一棟矮小的木屋,童話般的情景卻少了那份天真爛漫,屋子既不是糖果做成的,裡面也沒有住著小矮人,而是住著一個貧困的鐵匠和一個沒沒無聞的畫家。 屋外經過風吹雨淋顯得老舊不堪,屋內甚至連個廚房和浴室也沒有,要煮飯或是洗澡還得走到屋外,平常倒是還好,只是麻煩了點而已,但一到雨天或是冬天可就是種酷刑,更別提梅雨季的時候他們幾乎不能洗澡不能煮菜,每天三餐只能靠麵包果腹才能勉強過生活。 「我回來了。」 弗雷特里西推開門,撲鼻而來的是滿滿的油畫味,如果沒有這股味道可就不是他們家了。他習以為常地扔下布袋,一屁股往床上坐下。 「今天怎麼比較早?」伯恩哈德手裡拿著調色盤,頭也不回地專注於眼前的畫布,今天的畫布上是一個貴族女人的肖像畫。 「沒什麼,因為師傅有事所以提早收店罷了。」弗雷特里西不敢告訴伯恩哈德真正的原因,如果讓伯恩哈德知道他的薪水減少了,一定會造成他的壓力,他連忙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我今天可是買了雞肉回來喔!」 「雞肉?怎麼買得起雞肉?」伯恩哈德終於停下了畫筆,回頭望向弗雷特里西。 「當然是因為我很努力啊!我現在就去準備晚餐!」弗雷特里西一躍而起,哼著歌往屋外的露天廚房走了出去。 伯恩哈德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弗雷特里西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簡直就像是不想讓他問,不,以他對弗雷特里西的了解,他肯定是不想讓他問,而且還隱瞞了他什麼事。 這事不急於現在知道,反而是眼前的畫比較重要。想著,他又繼續拿起了畫筆,這幅畫只差背景就可以完成了,到了明天就能夠跟其他畫作們一起帶到市集去販售了。 每個星期有三天伯恩哈德會去市集擺攤,說是擺攤也不過就只是隨意拿塊布鋪在地上,然後讓畫靠著牆展示而已,雖然市集每天都有許多人經過,王宮貴族也不少,但因為攤位需要錢,他的收入又不穩定,他也不想靠弗雷特里西的錢生活,所以在租不起攤位的情況下,只能擺到幾乎沒有人會經過的偏僻角落。 雖然擺在角落,但會欣賞畫的人都知道這個不成文地藝術寶地,所以每個月都至少能賣出兩三幅畫,直到最近這幾個月買畫的人突然銳減了不少,跟同伴們一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主要買畫的買主們改變了喜好的風格,從原本以古喻今的風格轉而變成崇尚現實的風格,轉變之大讓老畫家們措手不及,也因而陸續崛起了許多新生代畫家。 自學習作畫以來,他就被教導要以這種方式作畫,在獨立作畫以後也從未改變過風格,要改變一直以來習慣是很困難的,而且他也有他自己的堅持不會輕易改變,堅持自我帶來的結果就是--畫滯銷了,這兩三個月來一幅都沒有賣出去。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伴隨著「煮好囉」的聲音和幾乎蓋過滿室油畫味的食物香氣,不僅打斷了伯恩哈德的思考,也讓他的肚子飢腸轆轆了起來。 「鏘鏘!這是雞肉丸子通心粉唷!」弗雷特里西端著一個大陶瓷盤走進屋內,用空著的手撥開放在桌上的畫具,把盤子放到他們唯一的桌上。 「我剛才就想問了,這些東西從哪來的?」問歸問伯恩哈德還是老實地坐到了桌邊。 「我剛才也說了,我工作賺來的。」弗雷特里西把叉子遞給伯恩哈德,自己率先舉起叉子吃了起來。 「你別當我不知道,憑我們兩人賺來的錢就連每天吃麵包的錢都不夠,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吃得起肉和通心粉?」 「啊、我忘了跟你說,你知道我們店裡有一把被當作鎮店之寶的劍吧?那把劍今天賣掉了,所以我剛拿到熱騰滕的獎金唷!」 聞言,伯恩哈德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弗雷特里西說是為了他而去偷來的。 「我才不會去當小偷。」弗雷特里西彷彿聽見了伯恩哈德的心聲,邊說邊戳起了個肉丸子。 「很難說。」伯恩哈德輕笑,放心地吃了起來。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我受傷了。」弗雷特里西放下叉子,轉過身憂鬱地背對餐桌。 「無聊,快點吃一吃去洗澡吧。」伯恩哈德早已習慣他兄弟喜歡裝模作樣的毛病,就這樣放著他不管,默默地吃著食物。 因為家裡沒有鐘伯恩哈德沒有辦法確認時間,不過感覺上應該過半小時有了,過去鬧彆扭可不曾維持這麼長的時間,這讓他開始相信弗雷特里西是真的受傷了。 「喂、你夠了沒?我只是隨便說說沒必要認真吧?」 「隨便說說我就更難過了……枉費我這麼認真、這麼努力地工作還買食物回來,一切就只為了讓你開心……」 「……」伯恩哈德頓時充滿了罪惡感,雖然他認為他兄弟肯定又再開玩笑,但基於自己有錯在先,怎麼也不忍再放著他不管。 他放下叉子走到弗雷特里西面前,然而他看到弗雷特里西並沒有露出想像中那種難過的表情,而是一臉想笑又不敢笑出聲的模樣。 上當了。這一瞬間伯恩哈德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下一秒弗雷特里西就像隻大狗一樣撲了上來,讓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跟著摔到了地板上,幸好地板是木製的才不至於摔得太重。 伯恩哈德還想跟弗雷特里西抱怨又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想抱怨的話語卻被那熟悉又乾燥的唇瓣封回了嘴裡,兩人的口中滿是雞肉和通心粉的味道,再混合兩人身上的油畫味和鐵鏽味更是讓僅存的情調蕩然無存,雖然如此卻是兩人久違的第一個吻。 「好噁心。」伯恩哈德推開弗雷特里西,用手背抹掉嘴角流下的口水。
「說我噁心的話,你也一樣吧。」弗雷特里西站起身,跟著把伯恩哈德從地板上拉起,「好啦,我剛剛趁煮飯的時候先燒了熱水,現在的溫度應該差不多了,你先洗,我吃完再去洗剛好。」 「……嗯。」伯恩哈德停頓了片刻才出聲應允,在聽到對方說話的同時第一個反應是拒絕,但仔細想了想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也只好答應了。 弗雷特里西回到桌邊坐下,伯恩哈德則拿了換洗衣物和毛巾往屋外走,雖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想不出到底是什麼,在走出屋外之前又瞥了弗雷特里西幾眼才真正走了出去。 終於走了。弗雷特里西鬆了口氣,他實在沒有自信能一直守口如瓶,尤其面對伯恩哈德更是困難,他不可能一直守著秘密,得仔細思考接下來的對策才行。 首先還是先從找到第二份工作為首,其次是得減少和伯恩哈德接觸的時間,但這點在找到工作後應該就能解決,如果第二份工作安排在鐵匠鋪工作的空檔,那麼他幾乎整天都在工作,回家除了洗澡睡覺吃飯以外根本累得不想說話吧。 這樣就好,只要能讓他兄長吃飽穿暖,為了他,他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 攤販的吆喝聲在人潮間此起彼落,一下是賣魚的吆喝三條魚只要一銀幣,一下又是賣肉的說豬肉一百公克連一銀幣都不用,早晨的市集總是無比熱鬧,而在政策推動之後市集的成交率更是大幅成長,原有的攤販不說,道路開通後漸漸多了許多外地來的流浪攤販,許多稀有的物品開始在市集上變得普及,不曾見過的畫作也是這些人帶來的。 人潮不斷推擠伯恩哈德前進,隨著人潮越來越洶湧,攤位的密度也是越來越高,背著好幾幅畫和畫具的他不斷被周遭的人賞以白眼,五花八門的市集光景好似一幅會動的畫,生氣蓬勃的熱絡情景令人不禁想為此景畫下一幅畫,此刻他似乎可以理解所謂的印象派所倡導的風格。 他無視周遭的人群停下腳步,利用身高優勢環視整個市場,也許看了幾分鐘,也許看了幾個小時,他只是單純地想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成為畫裡的一份子。 許久,他終於邁開繼續往前走,越過花車,越過水果攤,越過噴水池,繽紛多樣的色彩逐漸被灰色的色調統一,最後來到一棟廢棄的水泥大樓前,牆邊已經有兩三個擺著畫、靠著牆隨意席地而坐的人們。 伯恩哈德和其中一人對上了眼,他只是點頭示意就背著畫往熟悉的位置走去,那是和他同為畫家的夥伴們,不需要也不用多說什麼,那是他們彼此間心知肚明的默契。 伯恩哈德依序把保護畫的布套拆掉再倚靠到牆上,連同昨天畫的女人的肖像畫在內一共只有五幅畫,最近也不知怎的,對於以往熟悉的題材就是沒有靈感,反而是周遭平凡無奇的小事更吸引他作畫,他承認自己是被嶄新的作畫風格給吸引了。 擺好了畫,他接著拿出畫具,剛才看到的景象仍然鮮明的彷彿印在腦海中,似乎只要一提筆就能把腦海中的世界搬到畫布上。 一提起筆,瞬間,伯恩哈德整個人被吸進了色彩的漩渦裡,繽紛的色彩無比眩目,那是在他日常生活中所欠缺的、令人心神嚮往的繽紛世界。 他沒有注意到同伴們跟他招呼說要離開了,也沒有注意到高掛的太陽早已西沉,更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待在他身邊看了好一段時間,直到畫完了最後一筆,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畫筆。 「畫得真好,你是印象派畫家?但我看你其他的畫好像不是走這種風格。」 男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嚇得伯恩哈德差點弄掉畫筆,他一抬頭,看見個和這裡的背景完全不搭嘎的、渾身充滿貴族氣息的青年,在這個人手一把槍的時代卻沒有攜帶槍枝,而是在腰間掛著兩把劍鞘,那名青年正靠在牆邊看著他手裡的畫。 「……這只是隨便畫的。」 「那可以賣給我嗎?我很欣賞你的畫。」 「你要買?」伯恩哈德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自覺地脫口反問。 「有什麼不對嗎?還是不能賣?」 「不,不是那個問題……」伯恩哈德還是不敢相信,他左思右想想尋找能夠信任信對方的理由。 說不定他是在開玩笑,說不定今天是愚人節之類的節日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這樣夠嗎?」青年以為伯恩哈德是在猶豫價格的問題,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紅色布袋,在拿出來的同時拉開布袋上的抽繩。 黃澄澄的金幣一下子躍入了眼簾,亮得刺眼的橙黃和週遭的灰色水泥建築物形成成強烈的對比,粗略數來至少有二十個,如此貼近真實的奢華感讓人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以往一幅畫從畫好到賣出的時間,最短是一個月,最長的到現在都還沒有賣出,更何況這也是第一次光是一幅畫就賣出如此龐大的金額,他簡直難以相信這是事實而非夢境。 「這樣太多了……我不能收下。」 「我認為你的畫值這些錢,難道你看不起自己的畫嗎?」 「不、呃、」伯恩哈德雖想拒絕,但或許是他有些貶低自己, 青年看起來似乎被惹怒了,他可不想得罪對方。 在現實和貪慾的衝突下,最後他還是敗給了貪欲,他也想帶著大餐回家,然後對弗雷特里西說這是用他的獎金買回來的,他不想一直依靠弗雷特里西。 「你好,敝姓蓋爾,名法蘭斯基,我對你的畫很有興趣,如果方便的話,請於後天下午三點到這張紙條上的地址碰面,期待你的到來。」法蘭斯基把裝著金幣的布袋連同紙條遞給伯恩哈德,而後把畫捲起來捧在手中,「謝謝,那麼這幅畫我就帶走了。」 畫作第一次賣出如此高的價格,伯恩哈德揣著沉甸甸的布袋,虛幻般的真實感美好得似是一場夢境。 夢境有如海市蜃樓般飄渺不定,有人說夢是現實的衍生,迷迷糊糊間,弗雷特里西似乎夢到伯恩哈德消失了,而在驚醒的那刻他才想起伯恩哈德早就失蹤了,就在畫展結束的那天。 弗雷特里西看著窗外,清晨的大雨沖洗掉前晚的黑暗,規律的雨聲將他的思緒拉回到了兩週前。 那天,伯恩哈德說畫賣了好價錢而買了果醬回來,不只果醬他還買了吐司、火腿、起士、生菜,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得如此豐盛了,弗雷特里西開玩笑地模仿他的口氣問他是不是去偷來的,他只是笑著沒說什麼,那是他心情很好才會有的表現。 在那之後隔了兩天,因為兩份工作都休假,弗雷特里西得到了久違的假日,也因此他才碰巧得知伯恩哈德難得地在下午才出門,他表面上笑著送他出門,而私底下則背著良心跟蹤他兄長的行蹤。 他只知道伯恩哈德是去跟一個穿著很華麗的男人見面,因為怕被發現只能躲在遠處偷看,容貌也看不清,聲音也聽不清楚,只有隱隱約約似乎聽到畫展之類的詞,而接下來的幾天,伯恩哈德的行動證明了他並沒有聽錯。 自那天起,伯恩哈德沒日沒夜的投進了畫作裡,比以往都要來得瘋狂許多,不管他是下午回來或是晚上回來都會看到伯恩哈德坐在畫架前,不管他如何勸導都不予理會,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足足有一週之久。 回想起來這件事或許就是他倆吵架的導火線。 在那之後沒多久,畫展開幕了。 弗雷特里西選了個人煙最稀少的時段進入展廳,雖然想抱怨伯恩哈德不顧身體,但更多的是想祝賀伯恩哈德第一次開展,他捧著一束鮮花想給伯恩哈德一個驚喜,卻在這裡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法蘭斯基。 他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看到他倆好似很親暱的樣子讓他倍感不滿,本要賀喜的話語一出口就像墜落地面的花瓣一樣成了醜陋刻薄的字句。 『……什麼意思?你特地來這裡找我吵架?我並不是非得依靠你才能生活!』 『你倒是很有自信,也不知道是誰一個月連一個銀幣也賺不到,還有臉說這種話?』 『但我也沒有依賴你到需要你兼兩份差的地步,你大可不用這樣做!』 『那很好,你就不要吃我買來的食物,不要用我燒的水洗澡,不要在晚上用我買來的油燈畫那些沒有用的畫!』 『如你所願!』 這些爭吵彷彿昨日情景般歷歷在目,事後弗雷特里西才驚覺原來兼兩份工的事已經被發現了他想伯恩哈德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到時候在好好解釋就好,然而在爭吵過後的那天伯恩哈德並沒有回來,弗雷特里西以為伯恩哈德只是負氣不回家,也許再等一天就會回來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也沒回來時,他開始擔心了,到第三天也沒回來時,他顧不得生氣直接去伯恩哈德可能會去的地方尋找他,該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可到處到尋遍不著,到了第四天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問法蘭斯基,沒想到對方卻說那天他很早就回去了,而且畫展第二天也沒有來。 他已經什麼也不在乎了,只要能找到伯恩哈德就好,如果找到他他一定會好好地道歉。 現在,伯恩哈德失蹤已經快滿一個月,弗雷特里西一如既往地在家附近搜索,他走著熟悉的山路下山,路走到一半,突然有個亮光從森林深處刺到他的眼。 森林那邊好像有什麼……?他憑感覺往森林深處走去,越走越覺得奇怪,他有種似乎曾經走過這段路似的,這樣的感覺一直跟著他直到花田為止。 他想起來了,這裡是以前他們沒有地方去玩的時候常來的花田,再往前走有一條溪,夏天的時候他們常常去那邊玩水,一開始也是從這裡打水回家的,後來很快就在家附近找到另一條更大的河,也就忘了這條溪的存在。 他有種預感,一定就在前面。弗雷特里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跨過雜草,撥開草叢,記憶中的小溪赫然出現在眼前。 弗雷特里西看見地上的石子倒抽了一口氣,經過十幾天的風吹雨淋,石子上仍殘留著大量的黑色血漬,血漬一路拖行到前面的河流就中斷了痕跡,他尋著血漬往前走,然後在中斷處、也就是河裡看到了他找尋許久的兄長。 伯恩哈德的腳被石子卡住,頭髮順著水流的方向流動,身體被水泡得浮腫,五官早已模糊得不能辨識了,唯一能夠辨識的就是穿在身上的衣服,還有那對祖母綠的眼瞳及只有他才認得出來的菸紫色髮絲。 他知道,這個人肯定就是伯恩哈德,也許是伯恩哈德想讓他找到自己,才會引導他來的吧。 「對不起……伯恩哈德、對不起……我不該隨便對你發脾氣的!你醒醒啊!快醒醒!」 如果這是個夢境,他盼望能盡快清醒,但無論怎麼喚,那躺在河流中的、幾乎腐爛的人卻再也不會清醒,他也無法從夢境中醒來,再也不會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嗚嗚……」 如果失去伯恩哈德,他不知道生存的目的是什麼,他的一切都只為了他,他是為了他而活的。 弗雷特里西把屍體背到背上,一步步走回他倆住了十幾年的家,邊走邊唱著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歌謠。 山頂上有一朵花 不會笑 不會哭 不會開花 山頂上有一朵花 摸不著 搆不到 如此高傲 它生長在最靠近天空的地方 卻看不見陽光 凋零著花香 回到了家,弗雷特里西讓屍體靠著門,然後從壁櫥裡拿出他第一把打出來的小刀,雖然外觀很粗糙,刀刃也不夠利,卻是他第一把打出來的刀,所以一直珍惜地收藏著。 使用它的時候到了。他用小刀在左手腕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但刀刃不夠利劃了好幾道才成功造成傷口,再把手泡進裝滿水的臉盆裡,然後坐到了門口,和屍體一起倚靠著門板。 他看著逐漸變得朦朧的破舊天花板,腦中不禁浮現在這個屋子發生的種種回憶,第一次住進這棟房子是在他們十歲那年,因為孤兒院沒有足夠的資金所以面臨了倒閉,尚未被領養的孩童們一夕之間沒了住處,除了靠自己生活以外別無選擇。 他們比其他人更幸運的是,他們有兩個人,可以依靠彼此生活,甚至在誤打誤撞下找到了這棟廢棄的木屋居住。 在他們十五歲那年,弗雷特里西拜了鐵匠鋪的師傅做弟子,而伯恩哈德則是找到了繪畫的老師,彼此都有了生活的目標,雖然如此日子還是過得很辛苦,但起碼他們還有彼此。 也不知是誰先起頭的,他們親吻對方,甚至順理成章地做了下去,除了宣洩壓力以外,還多了份莫名的情感,但是他們誰也沒說出口,那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感情。 血液染紅了整個臉盆,弗雷特里西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保持意識了,在眼皮闔上以前握住了身旁的人的手。 如果讓伯恩哈德知道自己不愛惜生命的話,肯定會被罵的吧…… 森林裡,好不容易盛開的花朵怒放著,路過的風吹起花瓣,讓花瓣宛如雪一般覆蓋整個大地,美麗是短暫的,最終飄落的花瓣成了大地的養分,沒有人會知道這些腐爛的碎片,是當初那些絢麗的花朵。 --夢雖美好,仍會清醒,花雖絢麗,仍會凋零。 Fin. |
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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