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雷特里西睜開眼時,第一眼就看到位在隔壁張床上還睡著的伯恩哈德,他想自己這一次還真是難得早起。以往都是伯恩哈德比他還早醒,更多時候是由對方叫醒他,而他則是賴床賴到最後一刻才起床。 他翻身面向外頭的窗戶,時間似乎還很早,看著窗外只是微亮的天色,想起不久之前,大小姐和戰士們一起向控制黑夜的妖魔取回白晝,讓光亮重回這個影之世界,於是他們判斷時間的方法不再只是依靠本身的生理時鐘,或者是其他方式,終於也能正常地從外頭景色變化進而判斷時間,不過那些全都不是重點,弗雷特里西想到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可是伯恩哈德難得要以『戰士』身分出門的日子。 ◆ 每當戰士們擊倒一個區域的領頭者,意味著一段探索的路程將劃上句點,而他們會返回聖女之館稍作休息儲備戰力,同時聖女之子也會根據接下來的探索區域調整隊伍裡的戰士,已經在隊伍裡待上許久、也為聖女之子效力好長一段時間的弗雷特里西,他每完成一次階段性的探索任務後,他第一件事情想的都是一樣的。 總算能夠回去了,不知道伯恩哈德好不好。 過去曾有一次,他不小心當著其他人的面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口。當時是被拿來當作一個話題彼此討論起來,結果後來不知是由誰以怎樣的方式傳開的,大家對弗雷特里西普遍的印象是他非常在乎家人,就是重視自己的親兄弟,伯恩哈德。不過他不怎麼在意,因為自己正是這麼認為的。 把所有的事物拿到面前與親情相比,家人們最為重要。 弗雷特里西跟著其他的戰士們回到宅邸的時候,已經是日漸下沉的黃昏。 他們一到門口就受到侍者們的迎接,並且在經過一小段時間的手忙腳亂之後,加入了與其他戰士們的晚餐時間。 弗雷特里西在伯恩哈德旁邊的位置坐下,而原本放在那位置上的空杯盤全數撤走,一碗熱湯很快送到他的面前。 「我回來了。」在拿起旁邊的餐具之前,弗雷特里西小聲地向旁邊的人說,也得到伯恩哈德的回覆:「歡迎回來。」 事情發生在弗雷特里西喝完湯之後,身為服侍聖女之子之一的侍者,布勞現身,他先為打擾戰士們的用餐表示抱歉,才說明來意。 「大小姐要調換探索的成員,而且是全員撤換。」 這個消息令整張餐桌上的人們騷動起來。 弗雷特里西並沒有放上心,作為第一線在外進行探索的自己非常明白,之後出現的妖魔並非是目前的隊伍就能夠應付得來。因此,對於大小姐的這個決定他無話可說,他安慰自己或許將戰士的位置讓給更合適的人來幫助大小姐才是繼續探索下去更好的辦法。 正當他開始想著,之後能夠做點什麼事情的時候,布勞宣布到有關於弗雷特里西的事情了。 「弗雷特里西的位置由伯恩哈德替代。」 結果他聽到了自己的那個位置是由他的兄弟取代。 接收到訊息的第一時間內,儘管心裡感到有些複雜,但他也還是保持和顏悅色的態度向身旁的伯恩哈德祝賀:「恭喜你啊,要代替我好好表現啊!」 「嗯。」伯恩哈德依然保持著與往常無異的平靜,兩人平靜地繼續用餐,而他們之間的互動與其他替換和被替換的戰士之間相比是非常和平的, 畢竟有人就直接在餐桌上大打出手起來,結果整個晚餐變得一團亂。 他們之間的和平持續到回到房間之後,弗雷特里西狀似開朗地不斷向伯恩哈德說著他之前探索時發生的事情,就如他過去每一次回來所做的事情一樣。 「沒想到在擊倒吸血鬼之後的世界挺棒的!不再只是黑漆漆一片了。」 說起來擊倒月之大陸的支配者,景色變得不太一樣了,尤其是他與其他戰士們迎來第一次的早晨,看到太陽升起,亮光照亮大地時的那一刻有多感動,實在難以以任何言語來訴說。 「嗯。」而在一旁聽著弗雷特里西說話的伯恩哈德,表現也與過去一樣,靜靜地聽他說、適時的回應,一直到後來疙瘩感在弗雷特里西的心裡擴散開來,他想乾脆直接挑明算了:「伯恩哈德,你--」 說什麼都好,但為什麼就是什麼都不說?你到底在不在乎身為家人的我? 「弗雷特里西,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然而意外地,伯恩哈德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這使弗雷特里西感到慶幸。 他一想到如果將剛剛話說出口,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兩人一不小心就會吵起來了吧,儘管只是他單方面腦熱起來,但在這情況下還是有些要不得。 「什麼事情?」 「前一陣子我都會幫忙準備宅邸的餐點,這一走大概那邊會忙不過來,你可以代替我去嗎?」 老實說弗雷特里西還真的沒有想到伯恩哈德會說起這件事情,當然他也不敢說他早在不久之前回絕了。 那是發生在他們晚餐過後的小插曲,伯恩哈德因為成為戰士的名單被暫時叫走,似乎是要交代什麼事情,總之兩人暫時分開了一小段時間,在這一段期間內,他就被其他人找上,並且詢問有關於廚房幫忙的事情。 「能麻煩弗雷先生嗎?因為伯恩先生之前一直都有來幫忙我們的……」 聽起來,伯恩哈德似乎已經幫忙了好一陣子,不過那時弗雷特里西認為自己對於回歸到日常的生活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因此婉拒了對方:「哈哈,還是先讓我休息一陣子吧。」 「好,還請弗雷先生多多休養,一直在外奔波辛苦了。」 「不會不會,怎麼說我好歹也是戰士啊。」 當時他完全沒有多想,直接就回答了。 「啊,也是……」不知怎麼地,對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弗雷特里西才想到,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戰士,差別只不過在於是否是參與大小姐探索任務的戰士。 「我不是那個意思的,你別誤會……!艾茵!」 他知道自己失言了,想要趕緊解釋,不過對方卻伸手指向某個方向,弗雷特里西轉過頭便發現伯恩哈德回來了。 「請您慢走。」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完全沒有解釋的機會。 記憶回溯完畢,結果當下的事態讓弗雷特里西完全不知道 該如何是好,眼前的伯恩哈德又在等待著自己的回覆。 「我會去的。」他不忍拒絕,最後還是先答應下來。 恐怕得回頭去找人談談了,或者是也能裝作沒這回事?不過都是伯恩哈德親自拜託他的事情……於是弗雷特里西只能惦記著自己原本想要講的事情,不斷被折磨直到睡下。 ◆ 想事情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動靜,直到弗雷特里西的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還躺在床上的他才轉過身,發現伯恩哈德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著裝完畢,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怎麼不叫我?」弗雷特里西出聲叫出伯恩哈德,他看見對方明顯被自己清醒的樣子嚇了一跳,雖然那不過是幾秒鐘的停頓,但是弗雷特里西知道,那是伯恩哈德受到驚嚇的反應。 「等我一下。」 弗雷特里西表示出自己想要送行的意圖,但是伯恩哈德制止了他。 「不用了,大小姐在等。」伯恩哈德此時才說明,昨日他被叫走的情況,但事情聽起來不過就是提早了出門的時間,弗雷特里西注意到,這一次比以往來得要早許多,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也沒去懷疑。 「是嗎……那麼你難得出門,要好好享受啊。」堅持自己最多只能走到房門口的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伸手大力地拍著伯恩哈德的背部,要他出外一路順風、但願探索的事情一切順利。 「我走了,廚房的幫忙……」 伯恩哈德再度提起之前叮囑他的事情,弗雷特里西表示:「我知道我會去。」 在弗雷特里西目送伯恩哈德離去之後關起房門,他倒回自己的床上,反正伯恩哈德出門一時半刻也回不來,今天偷懶也不要緊吧。 況且之前的事情還沒有解決,真是棘手了啊。 弗雷特里西抱持著乾脆與伯恩哈德爽約的念頭,沉入夢鄉當中,事後再醒來已經是日正當中,錯過與眾人用餐的時間,弗雷特里西隨便找了點東西果腹,他開始替自己找點事情做。 一開始似乎是有很多事情的,但是當他發現事情一件又一件完成,做完之後發現時間還很多時,他突然明白伯恩哈德為何會去廚房幫忙了。 如果像這樣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實在是太無聊了!得到結論的他打算隔天一早前去廚房,他想只要厚著臉皮向之前拜託他的人道歉,說他改變主意了應該沒問題吧? 希望對方願意接受自己的道歉。 ◆ 弗雷特里西來到廚房時,裡頭似乎正忙亂著,他沒有看到之前詢問自己的那個人,實在不知道該向誰問,只好扯開嗓門一次和所有人說話:「我聽說伯恩哈德會在這裡幫忙,之前我有點事情耽擱到,所以現在我過來幫忙了。」 然後有個人停了下來,和他說伯恩哈德之前都是做什麼的:「伯恩哈德之前都是幫忙擺放碗盤和餐具的,交給你行嗎?」 「小事情,交給我吧。」弗雷特里西隨即跟著加入忙碌的行列。 他從碗櫥裡拿出碗盤、拉開小櫃子抽屜取出餐具擺放在桌上,再由其他人在擺好的碟子上擺上麵包,這時已經有其他人紛紛從飯廳外頭魚貫而入,隨便找了位置坐下等候盛湯。 等到所有人差不多都落座,弗雷特里西則坐上自己的位置,然後他注意到身旁的空位……雖然擺有碟子和碗,但是並沒有擺上麵包和湯。 第一時間他是先站起來環顧四周,但是似乎沒有人落下,那麼這個就是自己不小心多數出來的嗎? 「是不小心多出來了嗎……」 想趕緊前去把碗盤收起,但他很快就被旁邊的其他人阻止了。 「不用收也無所謂吧?伯恩哈德之前也是會這樣,我以為那是你們故鄉的習慣。」說話的阿奇波爾多顯然面對眼前的食物興趣缺缺,但在他掏出菸、想要點火時馬上就被弗雷特里西奪走了,揚言這裡還有很多年輕人不許抽菸。 不過從對方的話裡聽到了自己兄弟的名字,弗雷特里西感到好奇,並且向對方追問這件事情:「伯恩哈德有說什麼嗎?我可不記得我們班賽德哪有什麼多擺餐具的習慣啊?」 「你說伯恩哈德--?」 最初的那一次,伯恩哈德分配到的似乎也是負責擺放餐具的工作,他總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並在發配食物的人為莫名多出了一份餐感到慌張的時候,趕緊表態,希望他們能夠冷靜下來。 --是你數量算錯了? --不,那是我想擺的,不用理會沒關係。 面對阿奇波爾多的詢問,伯恩哈德只是這樣回答。 「大概是這樣的情況吧。」 當阿奇波爾多說完,弗雷特里西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說不上是故鄉的習慣,只是家裡常常會這樣做而已,家裡的人一樣會為出外的人擺上餐盤,藉以表示不論對方在哪裡,他們都仍是一同用餐。 當自己作為大小姐的戰力,在外奔波時,伯恩哈德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家人的重視與情意,他為自己擺上餐具取代自己不在時的空虛,不發一語地用餐渡過一天又一天。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事情? 然而他能做的,除了打發時間之外,就是期盼伯恩哈德早日歸來而已,他迫不及待見到對方,告訴他很多事情,以及自己的決定。 ◆
歡迎回來。我回來了。 大概是在午餐的期間,大廳傳來了吵鬧聲,熟悉不過的招呼聲和應對的內容讓弗雷特里西馬上就知道是什麼情況,戰士們歸來了。 弗雷特里西放下吃到一半的東西,迅速來到大廳,而他也很快就注意到走在隊伍最後的伯恩哈德,上前向伯恩哈德表示歡迎。 「等你好久了,歡迎回來。」 伯恩哈德一開始有些疑惑,但在感覺到弗雷特里西似乎是有什麼不一樣了之後,他露出罕見的笑容回應:「我回來了。」 「什……伯恩哈德笑了?」 「你說什麼?那個人居然也會笑嗎?」 結果卻被其他人虧說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隨後兩人一起享用了一頓與平時無異的餐點、進行著與以往沒有差異的對話,不過就是角色對調,彼此的氣氛相較於之前是更加一片和樂融融。 直到伯恩哈德主動問起這一段期間的事情:「有發生了什麼事嗎?」「嘛,算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吧。」弗雷特里西再也沒有任何的疙瘩,誠實將事情全盤托出,主要是廚房幫忙的那件事情,不過他沒有想到事情說到一半,身為當事人之一的另外一位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過來。 「那個……」 「我知道,是要好好謝謝你,艾茵。」 伯恩哈德向少女道謝,少女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沒關係的……之前就有聽伯恩先生提過了。」 只是在旁邊聽著對話,弗雷特里西幾乎馬上就理解了一些情況,所以說伯恩哈德早就知道他拒絕的情況了?所以才會三番兩次勸自己? 困窘使他抓著自己的頭髮,非常難為情:「這個意思難不成……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弟又給好哥哥添麻煩了?」 當伯恩哈德默以對時,弗雷特里西幾乎能夠肯定自己的答案是正確的,羞愧感令他想逃離餐桌,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真是太氣人了,我先離席了。」弗雷特里西說完就準備下餐桌,而他的胳膊很快就被抓住了,抓住他的人是伯恩哈德。 「我沒生氣,但好歹也讓你弟有藉口逃避一下這種尷尬的場合啊。」弗雷特里西迅速附上伯恩哈德的耳朵小聲說著,隨即便感覺到伯恩哈德放鬆了力道。 「晚點,我還有事情想和你說。」 說完之後也不打算等到對方回應,弗雷特里西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並沒有等候太久的時間,伯恩哈得很快就跟在他的身後回到房間,手上還拿有一瓶酒,說是作為給他的補償時,弗雷特里西有些喜出望外。 弗雷特里西翻出兩人的鋼杯,讓伯恩哈德將酒倒入,藉酒聊起天來。 「如何?怪物們都很嗆吧?」 「是比之前的要棘手很多,但都確實解決了。」 「不愧是你。」 「還好,事情就都好好的。」 雖然都是弗雷特里西單方面的在問問題,而伯恩哈德回答而已,總之他們閒話家常了一段時間,當時間逐漸過去,弗雷特里西也慢慢沉默下來。 「伯恩哈德,我在想……」 弗雷特里西用著有些嚴肅的口吻叫了對方的名字,而伯恩哈德似乎也注意到自己態度有些不同,因而有特別回應:「嗯?」 「一起去問大小姐吧?問她能不能讓我們在一起。」 「噗咳!咳咳咳……」怎知伯恩哈德差點將手中喝到一半的東西吐出來,看得弗雷特里西趕緊上前接過伯恩哈德手上的杯子,並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部安撫對方不知為何激動起來的情緒。 「怎麼了啊伯恩哈德?怎麼激動?」 「咳咳……」從摀住口鼻猛烈的咳嗽樣子看來,伯恩哈德這一回嗆到的狀況有些嚴重,他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伯恩哈德的狀況總算平復下來,好奇心使得弗雷特里西追問,他想知道為什麼:「不要緊吧?剛剛那是怎麼了嗎?」 「我沒事……」之後,伯恩哈德便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在弗雷特里西注視的情況下還是將話說了出口:「就你剛才說的,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看著伯恩哈德莫名之間用著彆扭的方式表達,弗雷特里西才後知後覺到他說了什麼:「啊,你誤會了對吧?」 他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是說做事情能在一起,不論是出門探索還是待在宅邸都好,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做什麼事情。」 生前的我們已經錯過彼此,甚至漸行漸遠直到死亡。 沒必要到死後也還是這樣吧。 簡直是錯得離譜,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們……不對,是自己才對,差一點又將犯下相同的錯誤。 「總覺得之前滿口家人家人的我,才是最不重視家人的吧。」 今天,從別人的口中聽說了我不知道的你,我不知道你是那個樣子的,或許是我總是只看到你的冷漠態度,結果沒有發現。 我對不起你,伯恩哈德。 「我們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而已,而且我也沒有說。」伯恩哈德安慰他,要他別放在心上,兄弟倆總算進行了一次好好的溝通與交流,儘管身為雙胞胎,但終究不是對方,如果不嘗試去了解對方,最後什麼也不會懂的。 雖然伯恩哈德是以不聰明又迂迴的方式表現他對家人的重視,正因為待在死後世界擁有宛如無限般長久的時間,因此他能夠等待得夠久,換來弗雷特里西的發現和諒解。 如你所知,就算是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懂,在那之前我會等待。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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